【一】
这是荒火妹寻找云麓的第三百二十七天。
所有人都问她:“她死了,你这般又是何苦?”
荒火妹却只笃定的笑笑:“不会的,她哪肯舍得我。”
有人道她是疯魔了。云麓那不食烟火的清冷样子,且不说这句舍不舍得的真实性是否令人信服,只道那场轰轰烈烈的火天罚,那样剧烈的爆炸,方圆几里寸草不生,云麓终究肉体凡胎,又怎么能活的下来?
荒火妹不信,“她这一生,使过的火天罚还少吗?便是平日里我惹她生了气,她也要砸下个天罚吓吓我的,一场天罚而已,她不会死,我不信。”
最终大家失去了劝说她的耐心,天下未定,这世间伤心人那么多,又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安慰你呢?人人自危,可也抵不过这时代的残酷,人命如草芥,然而这芸芸纵生,又有几个是不惜命的呢?
最终,教中的师兄找到她:“你若不信,便去寻她吧,她若活着,你总会找到她的。”
荒火妹的眼睛在荒火教终年不息的火光中闪着灼人的光芒:“你也觉着她没死,对吗师兄?”
高大的荒火汉子侧过脸去,含糊的应了声:“嗯,我相信。”
荒火妹踏上了寻找云麓的旅程。
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,荒火妹知道。可她想着,总要有些什么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,不然怎么办呢?
洛水旁垂柳依旧,再踏上这里时,荒火妹是有些恍惚的。
那年她初出茅庐,门派的功夫学了个七七八八,误打误撞便到了这里。那段时间这处有个熊怪,十大门派的人来了几次均是铩羽而归,闹的普通百姓再不敢从这带路过,荒火妹不知天高地厚,跑到这里提刀便上,自是不敌,眼看熊怪手中巨锤砸下,荒火妹傻愣在地,想着自己大概是要折在这里,出师未捷身先死,委实悲催。
刚闭上了眼睛却被人拉了一把,荒火妹睁开眼,有人金色裙袂飞扬,高立云端手执法杖,吟唱时大片火球自天空滚滚落下,巨熊应声而倒。荒火妹被云麓揽着腰飞了出去,直勾勾的盯着云麓的侧脸,云麓转头看了她一眼,唇角勾了个浅浅的笑。
“不要命了?”
这是云麓同荒火说的第一句话。
云麓有张很好看的脸。
荒火妹是自小被人夸漂亮的,可在云麓面前却有些自惭形秽。
天上谪仙人。
荒火妹觉得,自己对云麓,大抵是一见钟情。虽说一见钟情,大多钟情的是脸,可脸也是这人的一部分,荒火妹理直气壮。
云麓放下她,大概看了眼,见她没什么事便打算走人,荒火妹连忙跟上,笑嘻嘻的问:“你要去哪啊?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啊?”
云麓扬眉看她:“跟着我?跟着我做什么?你这三脚猫的功夫,也不怕给荒火教丢人。”
荒火妹在一群男人中长大,脸皮厚的很,闻言不痛不痒,面上却装出一副腼腆样:“那,那你看,我这样的小姑娘,功夫又不好,现在世道这么乱,我要挨欺负的。”
云麓不理她:“多被欺负几次就长大了。”
说罢捏了个口诀腾云而去。她腾云,本意是想甩掉她,哪想荒火妹从小惹事生非,功夫不怎么样,逃跑的本事却学的极好,若问教中人荒火妹哪样学的最好,十个有九个都知道是暴走。
荒火妹不紧不慢的跟着云麓,依旧笑嘻嘻的:“喂,我看你长的这么漂亮,还以为你跟冰心堂那些漂亮小姑娘一样,是个跑不动的,没看出来,你还挺能跑的呢。”
云麓:……
云麓一路到了平遥镇,荒火妹便也跟了她一路,到底是走了这么久,荒火妹功夫不济,有些气喘,面上却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,云麓看了她一会儿,莫名的软了心肠。
算了,她想,以自己的修为,还怕护不住这么个小姑娘么?平日里多督促她练功便是了。
荒火妹见她默许,心下大喜,颠颠的跟着她进了客栈,自此开始了跟屁虫的生涯。
她沿着过去同云麓走过的路,一路到了平遥镇。王朝脚下繁华依旧,那家客栈仍旧生意火爆,客栈外的戏台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哪出的剧本,总不过悲观离合,起起落落的一场戏。
站在戏台下,荒火妹四处打量着,想着找个人问问,她旁边的人笑道:“这戏班子这么多年了,换了这么多台柱子,可这出戏却是没变过的,好东西始终还是好东西啊。”荒火妹闻言便抬眼望向戏台,凝神听了一阵。
“他教我,收余恨,免娇嗔,改性情,且自新,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”
她低了头,看着地上细碎的沙石,想着云麓是不是也曾像她这样,微仰着头,凝神听了一段戏,然后想起了她。
客栈的小二见了荒火妹,脸上挂着笑,迎了上来:“呦,姑娘,这次就您一位?同你一起那位呢?”
荒火妹顿了顿,问他:“你可有,可有再见过那位姑娘?”
小二摇了摇头,荒火妹急了:“怎么会没有呢,她那么漂亮,你怎么会不记得呢?”
小二道:“姑娘,正是因为您二人容貌不俗,小的才记得这么清呀,这客栈成日里来往的人这么多,小的哪能一一都记得呢?”
荒火妹垂下头,声音里难掩失落:“哦,是吗?那,那给我开间房,就要以前二楼那间。”
云麓同荒火妹在这里住了很久。白日里云麓总是赶着荒火妹练功夫,荒火妹偷懒耍赖也没用,只得认认真真的练,晚间洗漱过后瘫在床上,荒火妹伸着手,有些委屈:“你看,都起了水泡了。”
倒也不是她吃不得苦,只是想让她安慰几句罢了,荒火妹想,若是她软声安慰自己,自己就要抱抱她,不管她愿不愿意。
哪想云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,转身将灯花剪暗了些:“吃的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,这乱世你尚且不能自保,哪来的脸喊痛,待你多练上几日,手中磨起了茧便好了。早些睡吧,明日还要继续。”
荒火妹眼里含了泪,赌气背过身去,她小孩子心性,上一瞬想着要抱抱云麓,这一刻便想着,再也不要理她了,明天就走,走!
云麓不理她,坐在桌边不知在鼓捣些什么,过了会,她听到荒火妹呼吸变得绵长,轻叹了口气,拿了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轻轻坐下,握着她的手,小心处理了她手上的水泡,面无表情的,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心疼。她微微发愣,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严格了,可往日里对着那些师弟师妹,她是更要严上几分的,怎么到了她这里,就狠不下心了呢?
云麓走神,荒火妹却醒了,睡眼朦胧的见云麓握着她的手发愣,自己的手也不疼了。烛光从云麓后方涌来,柔和了她的轮廓,清冷的姑娘在此刻看起来格外温柔。
荒火妹坐起身,在云麓没反应过来之前轻轻吻在她唇上,自己却先红了脸。云麓怔了怔,起身上了床,拍了拍她:“睡吧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