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经过杭州苏堤时,总会看见一绿裙女子坐在青石长椅上。
第一次无意路过时,我驻足望着不远处的绿衣女子。身边之人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,嘟囔了一句:“一个空荡荡的长椅,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我笑笑,没有回答便离开了。
第二次再途径此处时,又看见她坐在那里,我远远的望着,石椅上的绿意女子似有所觉,回头看向我。我们彼此相望,皆未开口。
第三次在苏堤看到她的时候,未曾犹豫,我径直朝她走了过去。
走到青石长椅处,在她旁边坐下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我也学着她看向湖面。
“鸯 。”她的声音很好听,不同于她柔弱的外表,多了几分清冷。
“鸯 ?”我不解。
“雄鸣曰鸳,雌鸣曰鸯。相传,鸳鸯一旦结为配偶,便陪伴终生,即使一方不幸死亡,另一方也不再寻觅新的配偶,而是孤独凄凉的度过余生。”说到这里,绿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,唇角微微上扬。
沉默了一会儿,她才继续开口说道:“我爱慕过一名男子,他曾对说我,我穿紫色衣裳的样子很美。自此,我便再也没有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。”
绿意女子依旧面朝湖面,似是陷入了回忆。
“他与我结为兄妹,可是我怎么可能甘心于此?我想听他唤我:娘子。”绿衣女子轻笑一声,又继续讲到,“明明最先认识他的人是我,明明与他相处最久的人是我,可是偏偏他爱上的人,是我的师姐,待我如亲妹妹一样的师姐。”
我侧头看向身旁这名绿衣女子,依旧沉默。
“他死在了沙场之上,师姐,死在了我的毒酒之下,他们两个终究是做了亡命鸳鸯不是么?”说到后面,她清冷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哽咽。
似乎是在舒缓情绪,许久之后,她才继续开口讲:“他不是鸳,而我,也不是鸯,情,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,我知道他是被人陷害,才死在沙场的,我也知道师姐是冤枉的,毕竟....我才是始作俑者啊。”说到最后,绿衣女子想笑,却只觉得眼眶酸涩。
沉默良久,她幽幽而语:“妒忌,多可怕。”
“如今,你又何必痴留在这里?”我看向她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变得可怖的双手,那双手透着死气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不属于这人世间的身份。
“我很羡慕师姐,她聪慧,冷静。学法术总是一点就通,不像我,被师傅教导许多次,也依旧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。每每我被师傅训斥,不开心的时候,师姐就会带我来这里游湖,会给我弹琴,讲故事。”绿衣女子说着说着,唇角上扬,显然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往事。
初入师门之时,师姐牵着她的手,一点一点的教导着懵懂的她。
后来因顽劣毁了师傅的物什,被师傅惩罚在后山石室内思过,师姐乔装从另一边的石洞爬过来,为她送了食物。那是她第一次见师姐如此狼狈,但是她却觉得,她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优雅极了。
她下山历练之时,无意中了小人之计,中毒半醒半迷之计,她看到她的师姐现身,一向温婉的脸上此时如同寒冰般冷冽,那是她第一次见师姐生气,见她杀人。
明明她是感激师姐的,可是,那份感激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嫉妒了呢?
是每每门派切磋,师姐总是被人称赞敬仰?
是听闻师傅也有打算以后将门派交于师姐?
还是看到霍大哥与师姐在后山瀑布琴瑟和鸣?
她侧头看向我,面上露出一抹极美的笑容,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她说:“我只是......后悔了。”
她后悔什么了?
她没说,我也没问。
绿衣女子看着我,目光一如往昔的澄澈。
而我,却仿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,侧头避过了她。
一滴泪,落在青石长椅上。
绿意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淡,最后逐渐消失。
“为何不告诉她,你就是青桑。”身后的人问。
我复将目光落在湖面,仿佛又看到两个女童在寒冷的冬季坐在青石长椅上,互相依靠着彼此取暖。
依稀记得,那天阳光正好,霍大哥含笑朝我走来,对我说:“可是青桑姑娘?”
犹记得,紫萍端着那杯酒,语气中再没有往日的亲昵,多了几分恨意:“这烈酒,师姐可饮?”
她已然忘记了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接过那杯酒的,她只记得,清晰的记得,那杯酒啊,真的是烈极了。
她想,她到死,都不会忘记那杯酒的味道。
痛到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。
她知道,紫萍恨她,她也知道,紫萍认为是她害了霍大哥。
可是那个时候,她也想要解脱。
所以,她接过了那杯酒,饮下,既不能与霍大哥同生,但求共死。
可惜,那杯酒,终是没有了结了她的性命。
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,是师傅如同凡间老妪一般的面容,那分明是功力散尽之后的弥留之际。
“师傅!”我惊慌的起身。
师傅看着我,目光如同往日一般慈爱:“青桑,你是个好孩子。好好的活下去,好么?”
“好。”泪,滑落。
怎能不怨,怨紫萍,也怨自己。
时至今日,我们都已经没有原谅的资格。
我不是圣人,若我已放下,便早已轮回,又何来今日的青桑?
“已是前尘往事罢了,如今,我只是一个渡魂人。”说完,我便转身离开。
风中,似乎飘过来一句轻喃:“况且,她早已认出了我,我何须再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