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紫萍跟纳兰青桑姐妹之间的故事,街头巷尾之人皆津津乐道。
世人皆云,紫萍心性狭隘,枉顾情谊,害了最为亲近的两个人,最后落得那般下场,也是她咎由自取罢了。
殷紫萍是良善之人么?
于我而言,她是的。
她的行为或许别人会觉得可憎,可是,我却不会憎恶她。
又是一年清明节。
这个季节,总是多了几分的萧索,就连街道也冷清了不少。
我与往年一样,带着物什去扫墓。
墓地清冷,坟头荒草杂乱,竖立的墓碑已经有些破旧,许是年代已久,碑面上刻的字已模糊的识别不清。
我也曾经有一个很要好很要好的手帕之交,我们宛若亲姐妹一般。
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她会把喜爱的胭脂分我一份,我也会把我绣的香囊赠她一份。
我们有着相同的喜好,却有着不同的性情,她温婉,却刚烈。
而我,内里固执,却又时时选择顺从。
我们也曾不知羞的说要嫁到一个地方,最好能做妯娌。
虽然,我们知道这只是女儿家的玩笑话罢了,毕竟,嫁娶之事,又岂是我们做得了主的?
可是,世事就是这么巧妙,我们真的嫁到了同一个地方,同一个家族,同一个……夫君。
是的,我们两个嫁给了同一个男人。
你信么?我们并没有因为一个男人,而疏远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。
许是…..我们都不爱吧。
又或许,是我们都是妾……都是被家族推出去换取富贵的弱女子罢了。
出嫁,不是怀着少女的忐忑,而是带着家人的期望,去高攀,去依附。
没有希望而又屈辱的活着,我想,我是认命了的。
也许一开始她亦是如此,可是直到有一天,直到那天……
那日,我们相携去寺庙叩拜。
这天,天气格外的好,阳光明媚,入春的空气中都带着青草香。
如果不是她的朱钗遗失,若不是我们出了寺庙备的厢房去寻,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?
遇到他的时候,我就知道,完了。
我劝她,告诉她若是被发现,就一切都完了。
而且,身为人妾,怎会有好儿郎愿意去娶呢?
可是,从成亲至今,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欣喜的模样。
“我晓得,我跟他说过我的事情,可是他并未嫌弃我,他说…..他怜惜我。”说着,她低头含羞。
我知道,我说再多都没有用,更何况,我也想,想真的会有那么一个良人。
她与他私会之时,我帮她打点。
她与他在破旧的寺庙里,摆着两根红蜡烛成亲之时,我作为唯一的宾客,为她们喜至落泪。
可是,织旧的梦,终究有醒的一天。
当我听仆从说夫人在前院处置她的时候,我仿若坠入冰窖。
彼时,我手里还拿着从殷紫萍那里得来的奇药。
因早年家人对其有恩,紫萍在知晓了我所求之后,赠与我一份奇药。
此药虽不可医治病痛,却可以脱胎换骨,更换一番容貌。
等我跑至前院的时候,院子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她,连个仆从都没有。
她气若游丝,却句句哽咽。
明明已经虚弱的不行,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她拽着我的衣袖,指尖泛白。
她说:“我求他带我走的,可是他拒绝了……他拒绝了啊……”
哀泣之声,我至今犹如在耳。
“没关系,你看,我从逍遥观弟子那里求来的药,你吃了就可以出去,离开这个地方,遇到更好的良人。”
“太晚了....”
她死了没多久,我便在一个深夜,一把火点了房子,逃离了这个地方。
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,我去见了那名男子,我问他为何负了她。
他说:如今的我没用功名,亦没有白银之物,我给不了她更好的。怎忍她与我受苦?
我笑:那你可知她有了你的骨肉?可知她久未与老爷同房,这身怀一旦显露,等着她的就是性命之忧,你可知她要的从来不是富贵,只要与你一起,哪怕吃苦也甘愿?
他沉默许久不曾回话,我仰头大笑,笑到眼泪落下:“你知晓的。”
后来我辗转来到了杭州,也遇到了殷紫萍。
彼时,她已是油尽灯枯。
我每天照料于她,她却从未与我讲过话。
直到那天,她看着我,语气中听不出喜怒:也只有你,不会憎恶我罢。
我放下手中的绣帕,抬头看向她:自然,憎恶你,岂不是否认了我自己。
她说:这姐妹之情,最忌讳的,莫过于情之一字。
她说:你后悔么?
后悔什么?
是将她的事情告诉夫人?
还是殷紫萍明明赠予了疗伤之药,我却始终没有拿出来救她。
泪眼朦胧之际,仿佛又忆起当年,
那名书生一脸温柔:“两位姑娘,你们可是寻此钗?”
是的,遇到他的时候,我就知道,完了。
如今,我在杭州开了一家裁缝铺,我叫宫绿娥。
有时,我照镜子的时候,也会恐慌,这个陌生的面容,是我么?
是与不是,已经无甚区别。
就像如今,还有谁会记得当年惨死在寺庙的书生呢?